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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好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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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高,照的屋内暖意顿生,窗外秋风乍起,呜呜咽咽卷起院落中的落叶,扑出老远,不知最终会扑向何处,就如同人生这个未解之谜,只是一转眼,真相和欺骗就迷了人的眼,须得抽丝剥茧层层分辨。            

院中石桌上搁了一锅浓稠清香的粳米粥,还未走到近处,便已嗅到清甜的气息。

落葵坐在桌边,瞧着丁香轻轻道:“我已用过饭了,你忙了一宿,赶紧坐下吃一些罢。”眼见丁香并不敢伸手去拿碗,只战战兢兢的坐住半张椅子,已不复往日的亲昵天真,她且叹且笑:“怎么,怕了。”

闻言,丁香垂首不语,只是绞着帕子,一味的摇头。  

丁香年幼天真,并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惶恐与惊惧,落葵心道,这样也好,总比面对一个善于隐藏心事之人来的容易,她氤氲着粳米的清香,缓缓道:“怕了也不要紧,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你作甚么。”    

丁香倏然抬起头,目光坚毅而笃定:“姑娘,姑娘,哦,不,是郡,郡主是好人,我不怕。”  

落葵微微一笑:“可是有些事,关乎性命,真的不怕么。”

丁香心间一紧,额上沁出薄汗,却仍旧镇定道:“除了爹娘,郡主便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虽念书不多,但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郡主吩咐我的,我都不怕。”  

人心难得,乱世中的人心更见可贵,落葵垂眸,可人心也善变,不变只因诱惑不足,她素来行事谨慎,绝不将人心押在万一上,只将人心握在预料中。她单手一翻,掌心中蓦然显出一丸猩红的药丸,递到丁香面前,温言道:“若你想要留下,便将这个服下,他日你我主仆情谊善始善终,我自会给你解药,若你不愿,现在我便可以给你银子,放你离开。”

丁香从未经历过这个,在水家这数月,杜衡教了她衣裳怎样浣洗,屋子如何收拾,甚么饭菜合姑娘的胃口,甚么时候不能进姑娘的屋子,却独独没有教过她这个,她出身乡野,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便是乡里的里长,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郡主这样大的官儿,略显稚嫩的脸上一片惶恐。

这种事,旁人是没法子相劝的,只有自己想通了想开了,才能安生过日子,自己自然没有害人之意,但绝不可无防人之心,落葵虽心下不忍,但没有丝毫心软。

丁香定定望住落葵手中的药丸,红的像妹妹心口处的那颗朱砂痣,想到不知所踪的年幼妹妹,她转瞬便定了心思,没有丝毫挣扎,抖着手接过药丸,再抖着手塞进口中,艰难咽下,双唇颤抖的厉害:“主,主子,婢子,婢子吃了。”

原以为丁香会选择离开,谁料她竟如此利落的服了药,落葵不禁微怔,倒真的是个硬骨头的姑娘,她神情不变的点了点头:“好,你下去罢。”

秋日里暖阳高照,举目望去,院落一隅的菊花锦绣盛开,姹紫嫣红的格外艳丽夺目,颇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绚烂,如同繁花似锦,春光如练。

在院中听得京墨转醒的动静,落葵急急进屋,只见他靠在曲莲怀中,身上盖着宝蓝色团花薄棉锦被,精神尚可,不禁松下一口气:“京墨,可觉得好些了么。”

京墨微微点头,试着想要挪动腿脚,奈何却根本无法动弹一下,竟然狠狠的捶了一下大腿,不禁落下泪来:“可是我这腿,怎么还是一点儿也动弹不得,莫不是真的要残废了。”    

落葵的脸色苍白,缓缓攒出一丝笑意,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安心:“我仔细替你切过脉了,你的腿伤并不寻常,唯有龙鳞草与玉髓草入药才能医好,我歇上数日,便去阴火山脉与北山替你找药,你放心,定然不会让你残废了。”     

京墨微微闭了下眼眸,拉着她的手,手心出渗出细细密密的汗,那两处地方他听长辈们提起过,其间凶险也是早有耳闻的,他不愿落葵以身犯险,可若就此成了废人他也难以甘心。

左右为难之下京墨终于摇头:“我不怕残疾,我只怕你将命搭在那,与你的性命相比,我的腿不算甚么。”  

落葵无所畏惧的扬眸一笑:“你一瘸一拐的来娶我,你不嫌丢人,我还嫌难看呢。”  

“难看是别人的,命才是自己的。”京墨头摇个不停,语气坚决:“阴火山脉和北山那么大,要找那两样东西可没那么容易,我不愿你以身犯险。”         

落葵拧了把热巾子给他擦了擦脸:“去深山里找药,自然没那么容易,所以我必须去一趟,靠着推演占卜之术才有找到的机会,你放心便是,我并非是毫无准备的以身犯险。”  

这一幕幕如同一根刺,扎的曲莲心头微痛,她轻咳了声,手缓缓探到被中,想要捏一捏京墨的手,谁料却被他尴尬的躲开,曲莲不由脸色微白,轻咳了一声权当掩饰,旋即仰面望着落葵道:“落葵,我与你一同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落葵眼风扫到了她黯然的神情,更加尴尬的清了清喉咙:“也好,那么,”她抬眼望住丁香:“丁香,你陪着墨公子到北山下的镇子等我们。”

丁香盈盈称是,曲莲却紧紧蹙眉:“为什么要京墨到北山等着,不能在青州等着么。”  

落葵吁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北山的玉髓草采下后,十日内便得入药服下,否则便会药力全消,十日内,我们是绝没有法子赶回青州的。”

曲莲点了点头,她的眸光在丁香与京墨身上来回打转,良久,她含羞带臊的开了口:“那,我陪着京墨去北山罢。”

落葵见她神情怪异,只以为她是因孤男寡女要一同远行有些羞怯,并未往深处细想,随即点头:“好,那丁香你就留在青州照看家里,曲莲,你陪着京墨去北山等我们,只不过你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京墨又是个残疾,可得留点神。”

曲莲定了定心思,颔首道:“你也要小心。”

不待落葵说甚么,京墨先笑起来,奚落道:“她才不用小心呢,她又不是甚么弱女子,只是个披了副姑娘皮囊的男子。”

此间事毕,曲莲喜滋滋的回府收拾行装,准备陪着京墨走一趟北山,盘算着路途中找点甚么由头,能够圆了心中所念。  

午后秋阳温暖,明晃晃的斜入屋内,窗下玫瑰釉钧窑束口花囊与瓶口的一脉枫叶,红艳艳的夺人眼眸,像是榴花繁盛,烈烈如火,一个恍惚错眼,竟有瞧出了泣血的苍白。

丁香服了药,着实低沉了一阵子,可她想了又想,觉着落葵如此做并没甚么不对,当初自己家那般破落,可平白多了个生面孔,爹娘还小心翼翼的防备了好些日子,想通了这些,她也就释然了,毕竟她只有十四岁,又素来憨直的很,放下心事后,笑容益发的孩子气了,不停念叨着落葵清减了许多,过几日又要跋山涉水的去找药,得趁着这几日在家,弄些鱼啊肉啊的好好补一补,再多备一些路上的吃食,她想了想,这宅子里也没甚么值钱的物件,也没甚么可守可看的,不如自己跟着同去,路上吃的喝的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想着,丁香微微垂首,扭扭捏捏的轻声道:“主子,不如我随主子同去东闽国罢,我好歹出身此国,路也熟些。”

落葵握了握她的手:“东闽国你叔父家如狼似虎,你不怕么。”

丁香怔了一怔,笃定摇头:“不怕,为了主子,刀山火海我都敢下。”

落葵深感她的一片忠心,但此去千难万险,何必要扎堆一起受罪,她轻抚着丁香缎子般的秀发:“我知道你的一片心,可我还有比同去找药更要紧的事让你去做。”

丁香轻声:“喏,主子尽管吩咐。”

落葵凑近丁香的耳畔,轻声道:“我要你去守着一个人,要日夜寸步不离的守着,吃的用的一应都要过了你的手,看仔细了,要一直守到我回来。”

丁香从未见过落葵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知道她所托之事绝非小事,敛眉道:“主子叫我去做,我一定做好,不会给主子惹麻烦的。”

只不过是一夜功夫,丁香便少了往日的孩子气,落葵心中不忍,牵起她的手:“好孩子,你去守着的那个人十分要紧,交给旁人我放心不下,你一定要谨慎小心。”

丁香深深颔首:“主子放心,我记下了。”

落葵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好孩子,过几日,杜衡会送你过去的。”

墙根儿处的菜地长势喜人,架上的黄瓜豆角绿莹莹娇艳摇曳,卷心菜圆润齐整的码在湿润的土里,胡萝卜露出的一点点橘色,掩在绿叶中的西红柿鲜红欲滴。

丁香叉腰立在菜地跟前,仔细审视她每日辛苦打理得来的收成,甚是满意。她仔细斟酌了晌午要烧的菜肴,开始动手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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