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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说美人美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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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葵回眸望住二人,这二人所言皆不合礼教,可听来却十分有理,她心下震惊:“倒是巧了,太后与你二人所言竟一般无二,前日我给太后上了一道启本,请太后指婚,可太后驳了,她说我是长乐长公主唯一的骨血,是她心尖儿上的人,也幸而我不是皇子公主,不必因利益同盟而缔结婚约,那么我出阁便一定要嫁个自己心尖儿上的人,才不算委屈了。”

苏子为太后这一席话痛饮了一壶酒,才畅快道:“义父人到半百才有了你这个独女,长乐长公主又难产去世,你是他们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若他们瞧见你如今这样委屈自己,只怕也不会安心的。太后是个明白人,她不满意这桩婚事,并非是因京家落魄,而是因着京墨长居扬州,你二人至今方才见过两回面,着实谈不上甚么情意,她不愿因一桩上辈人定下的婚约而委屈了你,这是打心眼儿里心疼你。”

落葵有些走神,想着苏子所言,不禁矛盾重重,太后最重礼法,说出的话却也与苏子一般无二,她自然是过来人,可说到底只嫁过一回,又早早的守了寡,恐怕早不知晓现如今的情事风向如何呢。  

而苏子不同,他是此中老手,于情事中游刃有余,每一步都紧随现世风向,奈何他时运不济,在万花丛中打了无数个滚,不知碾碎了几多红花绿叶,还是无疾而终。

她也知情之一字,马虎不得亦勉强不得,可是苏子给他看了那么多话本传奇,里头的才子佳人个个都是彼此心尖儿上的人,但到头来,姻缘还是不能长久,可见单单有情也是远远不够的。

落葵无奈摇头,看来此种事仅靠着口口相传道听途说是不中用的,遂苦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们都是为我着想,有情也未必能够长久,无情反倒不易伤心。”

苏子垂眸,世事的确如此,他也为此伤透了心掬了一把泪,可这世间懂得却做不到的事太多,推己及人,他自然想看着落葵一生顺遂,遂笑道:“你才十几岁,听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八十岁,心如槁木老气横秋的。”

空青亦是笑道:“若非听苏子说你才十几岁,听你素日里说话行事,我当真以为你同川谷一样,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

苏子灌了口酒,摇头道:“落葵,我教你读书,是教你明理,而非迂腐。”

落葵瞟了二人一眼,抿唇笑道:“你二人你来我往说的倒痛快,我自然知道青春年少,有大把的好日子在后头,实在不必如此通透,合该肆意畅快一些才好,可是苏子,你我身上有太多无法舍弃的东西,事关人命,如何能不顾虑。”

黑漆漆暗沉沉的天幕上掠过几缕云,诡谲的变幻身影,一如变换不定难以捉摸的人心,苏子默然,自己也曾舍弃一切,结果却是惨败,还连累了无辜之人丧命,让一场原本就不该有的孽缘,染了千里血色。 

夜风簌簌而过,菊花纤长的花瓣在风中飞扬,被吹落下几丝,夹着冷清清的幽香掠过人心。

见苏子神情凄苦,落葵心知牵动了他的愁肠,忙拍拍手,难得的娇俏一笑,唇边缀着两颗小巧的梨涡,格外清丽无双:“好了好了,我又不是明儿就要死了,今儿才急着寻个两情相悦的嫁了,我与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干嘛要如此着急的下定论。”她暗道,虽说自己是在挑弄人心中讨生活的,思虑周全筹谋万千方能长久,但好在出身显赫,家中有月例俸禄有生意田产,一向是锦衣玉食,比之寻常百姓的日子不知优渥几何了,实在不该再有这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 

苏子翘着唇角,牵出个诡谲的笑:“来日方长,只怕你二人是久处生厌,再将那点子情意磨得丁点不剩,最后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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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的青州,秋阳斑驳,带着沉郁的暖意洒落,秋叶寂寥,没有一丝鲜活气,澄碧的高空中有成行的秋雁飞过,悲鸣声声,这时节,景致最好的去处,就是城外山上的一片红叶烈烈,如同春光乍临,灿烂繁盛。

一到深秋时节,盛德轩门前就排起长队,都是冲着这里热锅子而来,此处的热锅子与别处的不同,此处的热锅子以鲜骨熬汤,又加了各色滋补药材,闻着香气盈人,而吃着更有滋补养气之效,更有人说多食有延年益寿之效。

这世间之人万千,各有各的执念,但皆不约而同的对一件事有着相同的执念,那便是活的长一些,久一些,无论好坏,只要是活的天长地久便算赢了一局,最好活的过家里养的那一缸乌龟。故而乍闻吃了盛德轩的热锅子可以活的长久些,也不管是真是假有用没用,皆趋之若鹜,天天吃顿顿吃也便罢了,更有甚者拿汤汁当水喝,有没有延年益寿尚未可知,反倒是往五谷轮回之所跑的勤了些。

深秋时节盛德轩热闹抢手,即便是一楼厅堂里的位子,也是重金难求的,更莫说在二楼凭栏的雅间儿里,折一脉染霜红叶插瓶,再热腾腾的吃一锅热锅子,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那更是打破了头都挤不进去。

这一日,原本是要排到半月后才有的二楼雅间儿,凭着无双公子的名头,硬是将原本定好雅间的食客给请到了一楼,一抹温暖阳光斜进二楼雅间儿,晒的人懒洋洋的有些瞌睡,石桌上一锅热锅子咕嘟嘟冒着热气,汤水乳白肉色鲜美,令人不觉胃口大开。

云良姜刚挑了一筷子菜,正打算往嘴里送,抬眼却正好瞧见曲元参失魂落魄的模样,忙捅了捅身侧的苏子,努努嘴:“苏子,苏子,你瞧瞧,知道失心疯甚么样儿了么。”

这顿热锅子,苏子占了头份功劳,自然吃的最为舒适惬意。他大咧咧的往栏杆处一靠,打了个响嗝,拿巾子擦了擦唇角的油渍,眼角漾开笑意,如春日里绽开的艳丽桃花:“他若是不得了失心疯,这热锅子怎么会便宜了你我。”

脉脉枫叶供在瓶中,秋光流转之下,红艳艳的似一抹燃烧的火苗,温暖的秋阳照在上头,枫叶仿若沁出血来,艳色照眼。

而曲元参却始终木木的一动不动,对这些打趣奚落并没有甚么反应,他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些甚么,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苏子暗自叹了口气,望着云良姜,绷着笑意又道:“良姜,你的身子可好全了。”

这话简直是在云良姜的伤口上狠狠插了把刀,再撒了把盐,他顿觉脸上无光,恼羞成怒的扔了根筷子过来,正中苏子的光洁的脑门,听得苏子闷哼一声,他这才笑的直拍大腿:“该,叫你配哪种见不得人的药,害我丢尽了人。”

苏子揉了揉额前的红印子,头也不抬的大快朵颐,恨不能将脑袋扎进热锅子里吃个痛快,且吃且笑:“知足罢你,我家那杜桂,一向是个心狠手毒的冷面人,若非落葵拦着,只下了双份儿的药,你就不是在青州城丢人了,只怕早就把脸丢光在九州全境了。”

凉风掠过脸庞,像是被人生生打了个冷薄的耳光,又响又脆,打得云良姜眼冒金星头发晕,杜桂的口齿他是领教过的,虽说面冷话少,有问才有答,没有问绝不轻易开口,只是一旦开口,便是怼天怼地怼人怼鬼,不将你怼的三日吃不下饭绝对是砸了招牌,连挤兑起自家主子都毫不嘴软。云良姜抹了抹一脑门子冷汗,讪讪道:“你们一家子都是奇才,我可惹不起。”

微风送来一缕半缕的菜香,勾的曲元参回过神来,他的心也如那脉枫叶般在滴血,搓了搓手讷讷开口:“嗯,那件事儿,你们俩当真没甚么法子么。”

听得此话,苏子黯然神伤,这世上原本便没有无解之事,有些事使了银子可解,有些事动些心眼儿便可解,而有些事非得填进人命才可解,他舀了一勺子肉递过去,有心宽慰曲元参一句,可说出的话却不由自主的成了锥心之痛:“有没有法子是一回事,你有没有命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你若总是如此水米不进一口,他日饿死了,我们俩再有法子也帮不了你。”

曲元参点点头,勉强吞了口菜,神情如同嚼蜡:“我实在是,一想到菘蓝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就实在是吃不下睡不着。”

人生苦短,在心中来过一阵子的那个人,只怕曲元参要用一辈子来怀念了。苏子垂首,默默无语的啜了口汤,汤水入口,苦涩如黄连,用一生来怀念的又何止曲元参一人,还有苏子自己。

楼下一阵喧嚣,远远的有马车驶近,车上挑出一杆明黄色的旗帘,上书个极大的“许”字,这杆明黄旗帘昭示着皇室选定了许府的姑娘为陛下后妃,这是车驾便是送姑娘进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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