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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回 口不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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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离去后,屋中顿时寂静下来,烛火静静摇曳,炭盆里的炭火烧的通红,融融暖意在这满室无声的氤氲开来。

落葵像是睡着了,低微的呼吸声若有若无的传来,眼睫微动,在白腻如玉的脸上投下淡淡岚影。

江蓠莞尔,轻声打趣道:“小妖女,你合该少吃些了,本少主都要背不动你了。”

落葵顿时睁开眼,咬牙骂道:“姓江的,若非你抓了我出来,我还能更胖些。”

屋内寂静,烛火暗淡的微微晃动,听得此话,江蓠心中生出些悔意,若当初,当初没有抓了她出来,如今会是怎样,若当初抓了她立时带她回天一宗,而不是在路上半遮半掩的等着苏凌泉找上门,如今又会是怎样。

他哑然失笑,若真的带她上了天一宗,就凭当年命丧在她手上的那近百名天一宗弟子,这会子她也早死透了,即便苏凌泉打上门来,也赶不上埋她了。

他不禁有些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带她回去,他的眸光在她脸上巡弋片刻,可若自己没有抓她出来,她,也不会陷入如今的死地罢,他斟了盏茶递过去,忧心忡忡道:“小妖女,到了扬州,若是圣手黄芩不肯救你,怎么办。”

烛火狠狠摇曳了一下,像是落葵的心,抽痛了一分,圣手黄芩的秉性她是知道的,也曾经狠狠得罪过,数年前,他执意不肯救一个濒死之人,自己曾拆了他的隐居之处,点了他的房子,将他赶了出来,他这才搬来了扬州,如今,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落到他的手中,不救是人之常情,不设法狠狠折磨一番才是意料之外。

落葵凝眸,阴恻恻的一笑:“人家不肯救我,我也不能勉强人家,那,就打死好了,有人给我做个伴儿,我死的也能安心些。”

江蓠脸色一沉,一把抓住落葵的手,眸光笃定,眸底却隐隐浮出些水雾,咬着牙道:“他若不肯救你,我就往死里打他,一直打到他肯救你为止。”

“若他宁可死都不肯呢。”落葵扬眸轻笑,曾经的自己也如此做过,可不救仍是不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身死,她这才怒火中烧的毁了黄芩的宅子。

江蓠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将后槽牙咬的生疼:“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圣手,有的是能救人的,我打死他,再带着你去找旁人,找旁人救你,天涯海角,总能找到。”

落葵的心神猛然荡漾了一下,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她脸色骤然一白,血顺着唇角淌了下来。

江蓠大惊,忙扶住她,擦拭着她唇边的血迹,心慌意乱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又呕血了,葵儿,你怎么样,觉得怎么样。”

落葵心头狠狠一悸,缓缓抬头定睛望住他,气息中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虚弱而轻缓道:“江蓠,你,叫我甚么。”

江蓠顿时愣住了,他心下一狠,轻颤的唇边道:“当年,苏凌泉可以为了程朝颜叛出茯血派,我也可以,我也可以从此脱离天一宗,我不怕嗜血道无休无止的追杀,也不怕正阳道世世代代的唾骂。”

落葵眼前蓦然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随之便是汹涌而出的血,她哽的泪流满面,拿帕子死死堵住嘴,血从指缝露了出来,不停的滴落在地上,沿着青砖缝隙渗入地面,她连连摇头,艰难的厉声道:“江蓠,你闭嘴,闭嘴,进了扬州城,你送我去茯血派分堂即可,余下的事,我的人会去做的。”

江蓠忙捏着帕子,手忙脚乱的擦去她唇边的血迹,那血糊了他满手,他哽咽道:“好,我不说了,小妖女,我甚么都不说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你送到黄芩那,一定求他治你。”随后,她拧了个温热的帕子,将她满脸的血迹擦拭干净。

落葵微阖双眸,她清楚知道眼下的自己太过虚弱,万不可心神荡漾的太过厉害,否则再如此吐血下去,她定是等不到活着去见圣手黄芩了。她幽幽吁了口气,闭目轻声道:“江蓠你记住,我所做一切,都只为了苏凌泉,你不必在我身上费甚么心思,即便你再救我千百回,我也不会告诉你他的下落,更不会帮着你对付他。”

江蓠拧帕子的手微微一顿,定睛望住落葵的双眼,心间微痛,口中恨声道:“小妖女,我知道你心中只有一个苏凌泉,但只要你在我手中,就不怕他不出现,你现下不说也无妨,总有一日你会说的,本少主会让你说的心甘情愿的。”

是夜,雪再度下了起来,纷纷扬扬下的极大,将窗纸映照的莹白一片,雪花迎风,在檐上,枯枝上层层堆积,将那不堪重负的枝丫压得低垂,终于,啪嗒一声,那枯枝折断掉在了地上。

窗外挑出的两盏灯笼在雪夜中散着昏黄的微光,寒风凛冽,雪花飞旋,那两点微光闪动,像两只鬼魅的眼睛,定睛望住周遭的一切。

这一夜烛火摇曳,这一夜辗转反侧,落葵瞪着一双眸子,盯着帐幔顶上的花,连眼都没眨一下,直到天边微明,她缓缓闭上双眸,难掩困倦的沉沉睡了过去。

而江蓠却始终没能入睡,辗转反侧了良久,听得落葵低微而均匀的呼吸,直到她已经沉沉睡去。他竟翻身坐了起来,蹑手蹑脚的坐到床沿儿,幽幽叹息,离扬州进一步,便离落葵远一步,伤愈那日,便是离别。

江蓠心间蓦然一痛,旋即却又牵起唇角自嘲的一笑,离别又如何,只要自己想见,谁又能拦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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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下下停停一连两日的雪终于再度停了,日头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给暗沉沉的天镶了一道微亮的边儿,寒冷料峭的阳光轻缓的洒向扬州城。

扬州城的运河码头处,天寒地冻,运河却流淌依旧,没有半点冰封之意,运河中货船往来依旧繁华热闹,一艘艘船首尾相接,随波微漾,这些船吃水极深,显然装载了极重的货物。

这扬州城中,最挣钱的买卖是盐业,最值钱的物件儿是盐包,这些船上装载的便是这些价值不菲之物。

码头上人声嘈杂,今日是城中最大的盐商端木商行卸货的日子,槽帮的手下倾巢而出,一部分在船上卸货,一部分佝偻着身子,在肩上摞起一个个麻布盐包,向商行的马车扛去,而余下几个在槽帮中有些地位的,则在寒风中抄手而立。

不远处立着个锦衣男子,岁数并不十分大,但下颌却蓄着长髯,那长髯乌黑发亮,保养的极好,在风中微微摇曳起伏,他身侧立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一手端着账册,一手执着玉管紫毫,手冻的紫红一片,被寒风吹裂了几道血口子,边说边往账册上划拉着甚么。

锦衣男子连连点头,披风被寒风掀起一角,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眼瞧着船上的货物渐少,一切皆如往常般顺遂,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这锦衣男子乃是端木世家的第四代家主端木广平,原是常年坐镇族中,并不必事事躬亲的,可如今宛童在荆州察查矿业,搅了个天翻地覆,听闻不日便要赶到扬州察查盐业,盐业关系到端木世家的兴衰存亡,逼得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亲自赶来了码头,直到看到最后一袋盐波澜不惊的被扛上马车,他才掸了掸衣袖上不小心沾上的盐粒,眸光巡弋了一圈儿码头:“走罢,回府。”

早有紫檀木石青帷马车候在码头上,见端木广平步履稳健的走过来,行动间下颌蓄的一簇长髯连晃都没晃一下。一个小厮忙伸手打帘儿,而另一个则躬身跪在地上,充当脚凳。

端木广平扶着左右随从的手,踩在小厮背上,钻进车中。

扬州城的两扇厚重的城门嘎吱声声,缓缓打开,这座城既有浸在胭脂水粉中缱绻温柔,亦有伴随运河流淌的繁华兴旺。城门一开,城外聚集的百姓纷纷伸长了脖子,从城外望向城内,只见城内莹白一片,静谧无声,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拿着扫帚清扫街道上的积雪,那沙沙声在上空盘旋,传的极远。

城门处的分立四个带刀小吏,想是昨夜没有睡好,今日皆是精神恹恹,颇为松懈的查验进城之人。遇到挑着担的,推着车的,也只掀开来草草瞄上一眼,便不耐烦的接过或多或少的散碎银子,挥了挥手放行。

君府的马车也赫然出现在了进城的百姓身后,这一路上,君迁子唯恐山贼再度出现,便严令车队不停不歇,三日的路程硬生生赶成了两日,终于在今日,赶到了扬州城外。

江蓠骑着马,俗气的银红撒花大袄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世家贵公子的气派,在众人中格外显眼,他领着两个家丁护卫,一路跟在车队之后,风平浪静令他有些气恼。这一路上并没有半个山贼前来寻死,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想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撞上来,好叫他打上一架,一吐心中的闷气。

君葳蕤打开车帘一瞧,只见查验的队伍极长,行进缓慢,忙跳下车来,走到江蓠身旁,美眸流转,声音清寒料峭:“李公子,已到扬州城外了,想来不会再出甚么差错了,李公子不如到车里歇息片刻,饮一盏茶可好。”

江蓠凝神片刻,这一路疾驰,他一直忧心落葵受不受得住,身子如何了,但因着那晚脱口而出的话,他有些尴尬,不敢时时去看,现下有此良机,遂点头道:“也好。”

说着,他翻身下马,紧随着君葳蕤上车,入目便是落葵惨白的脸,懒怠的靠在车中一隅,见江蓠进来,她也只勉强睁开眼望了望,便又头一偏,闭上了双眸。

江蓠忧心忡忡的拭了拭她的额头,见并无异样,脸色难看的回首道:“君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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