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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回 噬香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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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四围,轻轻嗅了嗅,这屋内的香樟木气味益发浓郁了,连燃了如此久的沉水香都掩盖不住。落葵闷头在这屋内翻箱倒柜找了一圈儿,连床榻上的大条褥都掀起来翻了翻,却终究一无所获,她愣在原地,原以为是自己思虑过重,疑心病犯了,可一抬头,眸光正好落于墙上的四只壁瓶,凝眸良久,冲着那壁瓶抬了抬下巴。

江蓠会意的踩上桌案,取下手边儿的那只春日壁瓶。

落葵捧着那瓶儿,贴在耳畔仔细听了听,眉心骤然紧蹙,将瓶儿轻轻放在桌案上,拔下发髻间的银簪子,簪头已迅雷之势往壁瓶中狠厉一戳,只听得凄厉的吱吱几声轻响,壁瓶随之剧烈的晃动起来。

江蓠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将瓶儿紧紧握住。

片刻之后,壁瓶安静下来。落葵定了定神,拿出银簪子,簪头赫然洞穿了只手掌大小的小兽。此兽身形酷似老鼠,尾巴细长,通体皮毛光滑,散发着淡淡的银白色,簪头洞穿之处,流出的竟不是鲜红的血,而是一股股绿色的烟雾,香樟木的气味浓郁,扑面而至。

江蓠脸色骤变,极快的跳开一步,干呕了一口,忙掩住口鼻,震惊道:“小,小妖女,这是甚么。”

落葵颇为感叹的笑道:“万毒宗还真是舍得,为了咱们二人,连如此金贵的噬香兽都用上了。”言罢,她冲着江蓠使了个眼色。

江蓠面露难色,只好咬着牙将余下的三只壁瓶取下,依次摆在桌案之上。

落葵如法炮制的洞穿了三只噬香兽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一只空着的白瓷青花盘中,拍了拍手连连轻笑道:“好了,如今你们四世同堂也算是团聚了。”

江蓠哑然失笑:“你如何知道他们是四世同堂,而非一男三妾。”

落葵皱了皱鼻尖儿,笑骂道:“只有你这般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人,才会看出这个来。”

江蓠摸了摸鼻尖儿,难得没有反唇相讥,却默然无语的将壁瓶挂回原处,定睛那四只老鼠,蹙眉道:“甚么是噬香兽,干嘛用的。”

落葵拿着银簪子,慢条斯理的挑开此兽的肚皮,从里头扒拉出一团银色泥土,拿银簪子戳了戳,触之软绵,嗅之幽香。她顿时面露喜色,两眼放光,活脱脱是财中饿鬼的模样,丝毫没有理睬江蓠之意,反而凝神望住余下的三只小兽。

江蓠定睛瞧着四爪朝天,翻着肚皮的小兽,在取出银色泥土的瞬间,已然极快的干瘪下去,而通体缭绕的银光也转瞬敛尽,露出黑漆漆的一团皮毛。

落葵定睛望了良久,冲着江蓠伸出了手:“把你的牛黄给我。”

江蓠蹙眉,顿时抱紧了双臂,满脸戒备道:“干嘛,那是我的。”

落葵扑哧一笑,不由分说的就去掰开他的手臂,捏着袖子一抖,将里头的牛黄抖了出来,回首讥讽道:“知道是你的,瞧你那抠门样,难怪都快年过三十了,还讨不着媳妇儿。”

江蓠哽了一哽,伸手狠狠揉了揉她覆额的刘海儿,眸光划过些一样的光彩:“胡说甚么,分明是本少主瞧不上她们那些庸脂俗粉。”

落葵抿了抿唇,垂眸不语,只仔细挑出四枚成色最好的牛黄放入盘中,又捏着银簪子如法炮制,从余下的三只小兽腹中挑出银色泥土,与牛黄放在一处,随后,那四只干瘪小兽同饭菜一样,尽数入了水。

看她忙活了许久,江蓠实在不解其意,道:“小妖女,你开膛破肚了半天,是在做甚么。”

落葵见江蓠一脸疑惑,不禁起了坏心思,存心想要憋死他,就是不明说,忍着笑,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去找小二要个药罐子来,就说要煎药给我喝。”

江蓠将后槽牙咬的咯吱乱响,勉力克制着想要给她一巴掌的冲动,不情不愿的下楼去了。

落葵轻笑一声,用火折子引燃炭盆,拿着扭花火钳翻着木炭,让通红的火苗舔上每一根炭,发出噼啪轻响,她定了定神,万毒宗之人显然已占了这家客栈,那么这客栈里原本的店家定然凶多吉少,只是来时并没有细看,不知这镇子里究竟如何了。

如今自己这幅身躯,只是用九死还魂丹护住了心脉,又用老山参勉强吊着精气神儿,既然万毒宗的人找了来,那么便不必再顾忌腕间的印记了,凭着江蓠的修为,将这些人尽数诛杀不在话下,只是,她侧目望了望隔壁房间,眸光闪动,划过些狠意,不知万毒宗是早已料到自己会来丹霞花林,才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是有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良久,吱呀一声,将落葵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她抬头一瞧,江蓠一手端着碗汤圆,一手拎着个上了年头的药罐子进来,那药罐子的外头已熬煮成黑漆漆的一片,辨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落葵将四团银色泥土和四枚牛黄尽数放到药罐中,加了满满一罐子水,放在炭盆中满满熬煮。

江蓠低声道:“他们果然不是店家,方才我去找药罐子,他们竟然翻箱倒柜的找不着。”

落葵拿着鸡翅木筷子,在药罐子中缓缓搅动,扑面的滚滚热气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异香,她边搅边说:“有了这噬香兽,他们是万毒宗之人乃确凿无疑的,你不是一直在问噬香兽是作甚么用的么。”

江蓠沉沉点头,察觉到那股异香益发浓厚,在屋内盘旋久久不散,沉水香的味道俨然已无法掩盖了。

满满一罐子水已经熬煮到只余下一半,且益发粘稠难以搅动,落葵挑起一筷子看了看,那银色泥土和牛黄已然混在了一处,她微微点头,又添了些水,继续搅起来:“这噬香兽乃是万毒宗精心培育的毒兽,腹中的那团银色泥土,乃是罕见的玉净泥,被此兽吞噬后,会散发出类似香樟木的气息,这种气息无孔不入,乱人心神,使人渐致昏迷。”

“玉净泥。”江蓠低低惊呼了一声,道:“我见过此物,并非是银色的,而是如玉般晶莹剔透的。”

落葵低笑:“不错,只是噬香兽府中的玉净泥,乃是炼制过的,与牛黄一同熬煮,乃是避毒良药。”

只这寥寥数语的功夫,药罐中咕嘟嘟翻滚起气泡,已粘稠的无法用筷子搅动了,而那股异香像是顷刻间散尽了,只余下淡淡的沉郁香味缭绕不绝。

落葵拿筷子挑起一缕,那粘稠之物已变得漆黑如墨,但却是半透明的,透过此物,隐约可见对面的江蓠。她满意而欣喜的点了点头,眸光在江蓠脸上巡弋片刻,忍笑道:“先涂脸。”

江蓠微怔:“甚么。”

落葵诡异的一笑,挑起一筷子粘液,不由分说的就往江蓠脸上抹去。

他躲闪不及,便被她抹了个满头满脸,嫌弃的挑眉笑道:“干嘛。”

落葵嗤的一笑,揪住他的耳朵,将他拖了过来:“一会要杀出去,不抹点避毒良药,我可没力气再给你解毒了。”

江蓠吃痛不已,亦知道落葵此言有理,只好端坐在那,任凭落葵用手将那粘液在头面上抹的均匀,他的脸顿时黑漆漆一片,待此物完全干涸后,黑色却全然褪去,竟瞧不出丝毫端倪来了。

落葵拿过菱花镜,照了照他的脸,笑的开怀无比:“看,瞧不出来罢。”

江蓠点了点头,眼珠子蓦然一转,狭促笑道:“只抹脸上有甚么用,身上怎么办。”

落葵顿时窘的面红耳赤,将药罐子往他面前狠狠一戳,骂道:“自己想法子去。”言罢便放下天青色帐幔,在床上背身而卧了。

江蓠不禁哈哈大笑,笑的那帐幔剧烈晃动起来,像一湖春水被吹皱。

这笑声传到隔壁房间,已摘下斗笠,脱去蓑衣的车夫,微微扬起一张如玉脸庞,怔了良久。

落葵闭目躺着,心中愤恨暗骂不止,骂自己多管闲事,好端端的给他熬甚么避毒良药,他这样的人,就该被活活毒死,在梁州时就该活活毒死。

一阵窸窣之声过后,屋内静谧良久,唯有炭火爆裂之声,轻微的在屋内绽放。

就在落葵几欲睡着之时,一声轻咳惊醒了她,旋即便是江蓠忍笑为难道:“那个,小妖女,我摸不着自己的背。”

落葵唇角微翘,头也不回的嗤道:“你堂堂天一宗少主,居然摸不着自己的背,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江蓠反唇相讥:“你摸一个给我看看,你堂堂茯血派大长老,摸一个试试。我是天一宗少主,又不是蜈蚣精,哪有那么多只爪子可以摸到自己的背。”

落葵撇了撇嘴,仍躺着不动。只觉床尾一沉,江蓠坐在了她的身侧。

他伸手去扳她的身子,嬉笑道:“来,帮我抹了罢,不然我死了,谁送你去丹霞花林。”

落葵明知他是在说笑,明知他有意耍赖,但拿他全无办法,还是缓缓起身,入目便是银红撒花大袄半掩着的脊背,揭开袄子,只见那背上布满伤痕,多数都是箭伤,其间夹杂零星剑痕,她心下一沉,拿筷子挑起漆黑的粘液,抹在了江蓠背上。

她伸了伸手,指尖刚触到他的背,便又极快的缩了回去,良久,不曾有甚么动静。

烛火摇曳,将那些伤痕照的狰狞无比。江蓠喃喃低语:“瞧见了没,这些伤,都是当年拜你所赐,我险些死在你的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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