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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回 幻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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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蔓菁”在附在她的耳畔,冷笑连连:“睡着了,如此险地,你竟还睡得着。”

落葵收回心神,淡淡瞥她一眼,未发一言的盘膝坐下,掐了个诀静静催动法力,方才那心神荡漾,原本安静盘踞着的情愫之丝再度盘旋而来,她幽幽叹息,甚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倒霉的蜘蛛网,甚么时候才能一把火烧个干净。

夏日晨起尚有一丝难得的清凉,日头渐高,茫茫暑气便在屋顶,院落中流泻开来,半开的长窗下满是浓阴翠翠,新开的栀子花雪白一片,被微热的暑气一熏,沉郁的花香悠悠荡荡四散而去。  

阿奈捧了大蓬素白栀子,供在五斗柜上的粉彩蝶纹瓶中,微风过处,屋内顿时漾起沉郁而清新的花香。她侧目,微风过处,帐幔飘动,一只白腻玉足在锦被处探出来。她心中生出难以言说的酸楚,轻声道:“大少爷,早饭已经好了。”

身后脚步声轻缓,空青轻声道:“蔓菁还在睡着,给她留一些饭出来。”

阿奈微惊,手上的栀子掉落一地,发出轻微的坠地之声,她慌张跪下:“婢子冒失了。”

空青淡淡道:“无妨,你起来罢,待蔓菁起身后,你吩咐绣房替她裁制新衣。”

“是,婢子记下了。”  

日头静移,笼上天青色帐幔,“水蔓菁”翻了个身儿,她仍有些迷糊,这一觉睡的安稳绵长,睁开眼竟已是天光大亮了,往常在天坛山时,作息皆有规矩,卯时一刻便要起床,卯时三刻便要在学馆读书习字修炼,从未睡过一个懒觉,而做了一月有余的乞丐,终日胆战心惊怕落到歹人手里头,更怕被水家查出行踪抓回去,莫说是懒觉了,便是夜间也只敢打个盹儿,多半功夫皆是瞪着双眸子等天亮。

“水蔓菁”不禁唏嘘,如此安稳浮生竟似做梦一般,她撩开帐幔探出身,望了眼更漏:“竟已辰时三刻了么。”抬眸见空青已收拾利落,桌上已摆了早饭,她脸颊微红,对自己的懒散颇有些羞愧:“这个,你起的可真早。”  

阿奈停下布菜的手,回望了“水蔓菁”一眼,只见她虽然长发垂落,但却衣衫齐整,这一整夜竟是和衣而睡的,不禁心中窃喜阵阵,言语也有了几分不忿:“是姑娘起的太迟了些,百里家的规矩,卯正一刻便要起了。”  

“水蔓菁”忙着穿鞋,闻言不禁讪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更遑论原本便是自己行为有失,一时间理亏无言,却听得空青温和道:“水姑娘在百里家只是客居,不必事事守着百里家的规矩。好了阿奈,你先退下罢。”

阿奈颇有些忿忿不平,这“水蔓菁”望之寻常至极,行事说话也少了端庄与规矩,一看便是出身山野间的小门小户,真想不通大少爷为何会对她青眼相加,此等粗野丫头若有朝一日真成了少夫人,还不知得张狂成甚么模样呢,她默默念叨着,要将此事回禀夫人。

上好的玫瑰水净面净手漱口,“水蔓菁”素面朝天无一丝妆容,只用绯红缎带松松束起长发,望着桌案上的清粥小菜,娇俏的笑道:“这无缘无故的,我在此处住的名不正言不顺,心里难安。”  

空青夹了一筷子小黄鱼给她,狭促笑道:“住着便住着,还要甚么缘故,若你想,若你想名正言顺,不如。”他想,这幻境中已过了数月,趁着落葵甚么都不记得,不如早早了结此事的好,虽有乘人之危之嫌,但乘人之危总也好过失之交臂,他一把握住“水蔓菁”的手,眸中的款款深情荡漾起伏:“不如你嫁了我罢。”

嫁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水蔓菁”蓦然想起这句诗,当时读来只觉很美,如今听得嫁人这话,更加心旌荡漾,她此生最大的念想,便是嫁给空青,奈何苦苦等了多年,即便有一纸婚约,也并未如愿以偿,不料竟真的在这幻境中得偿所愿了,只是这心旌荡漾中夹着隐痛,她佯装懵懂不知,紧紧蹙眉道:“嫁你,山鬼,女子嫁人是何意。”

“所谓嫁人么,便是你我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空青瞟了那床榻一眼,未曾料到水蔓菁竟是如此的不谙世事,不知她从前这十六年是如何度过的,奈何他一向脸皮儿薄,于这种事上向来是想得到却说不出的,也不知如今这样说,她能不能听得懂。

“水蔓菁”素知空青的秉性,知道有些事他无法宣之于口,见他说的如此艰难,只好忍着笑意,微微怔了一怔,佯装懵懂无知:“那么,你我如今不正是如此么,如此便算是嫁了你么。” 

空青哀叹,果然是对牛弹琴一窍不通,只好含笑续道:“还有从此夫妇一体生死不离。”

“水蔓菁”抬眸望住空青,这个人藏在她心中半生,如今是自欺也好,欺人也罢,她已没有了回头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更不能坐看他与落葵成就美事,她耗费了修为寿数入到此间,只为搏一把,今日听闻此言,只觉浮生圆满,三日后正是端午,一切便要尘埃落定了,而她得偿所愿,空青则会抱憾终身,那么,那么事败,他暴怒之下只怕会杀了她,如何还会想要娶她,罢了罢了,自己此来所求,不过就是个结局而已,真心甚么的,都是过眼云烟罢了,有与没有,没那么要紧了,她心虚的微微垂首,摇着头轻叹:“如此名不正言不顺的住着便很好了。”

空青一个恍惚,像是瞧见了当年的落葵,拒绝他时的神情,一颗心顿时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原来从前现在,她都不肯嫁他,就连在幻境中亦是如此,他深吸了一口气,气息竟也凉薄:“也好。”      

“水蔓菁”抬头望住空青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心生妄念,若不单单是一个结局,还有一颗真心呢,她转眸望向窗外,蓦然喃喃道:“山鬼,若,若明年的今日,我还能活着,你,你便娶了我可好。”

“啪”的一声,杯盏重重落在地上,空青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拉过“水蔓菁”的手,合在掌心中,他欣喜若狂之下并未仔细思量,自己与“水蔓菁”不过是数面之缘,相交亦是泛泛,又何来的情深似海互许终身,他更未仔细琢磨她的那句若还活着是何意,只眉眼俱笑,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道:“你,你是说真的。”

“水蔓菁”心中一阵酸楚,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骗下去了,她娇憨笑道:“自然是了,我虽是个小女子,但也是言出必行的,不就是嫁人嘛,这有甚么的。”

窗外蝉鸣声声,如今暑气重,屋内院外皆放着青花大缸,里头置了大块的冰,用以蕴凉去热。

“水蔓菁”一手摇着团扇,一手拈了白子,对着棋谱落子,转头又去拈黑子,对着棋谱再落一子,如此这般十分有趣。

有了“水蔓菁”的承诺,空青难掩心中欢喜,他握着笔,在灯下画画,画的像是一幅山水,落笔之前却都回首看一眼“水蔓菁”,再在纸上画上几笔,如此这般也十分有趣。

阳光灼热,一时寂然,窗外浓阴翠翠间蝉鸣声声,愈噪复静。

突然听得门帘轻响,百里夫人款款进来,望着空青道:“我的儿,听闻你昨日带了个姑娘回来,为娘的过来瞧瞧。”

这一声我的儿,叫的空青身上生生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脸上却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含笑施了一礼,忙扶着她坐下。  

听得百里夫人的声音,“水蔓菁”忙依足了水家的规矩,施礼道:“蔓菁见过夫人。”

百里夫人听闻自己的心头肉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回来,自然是要多加小心,百般盘问的,她细细打量了“水蔓菁”一番,虽然眉眼生的周正,但这打扮却不似闺阁女子那般端庄,脸上未施粉黛,长发散着只拿一条发带松松束着,一身红裳像是榴花飞旋,心下登时不悦,生出狐媚二字来,言语也益发不善:“姑娘姓甚名谁,出身何处。”

“水蔓菁”佯装一副乖巧模样,垂首低声道:“小女姓水,名蔓菁,出自兖州城外水家。”

兖州城外,水家,百里夫人冷笑一声,兖州城外荒得很,不是高山便是密林,看来这姑娘多半是个猎户人家出来的,此等出身连进百里家做个粗使丫头都配不上,更遑论留在百里霜身边了。她有心打发了“水蔓菁”,遂含笑微冷道:“那你的父母家人呢。”

父母,家人,真正的水蔓菁自一落地便没见过甚么父母家人,最亲之人便是水桑枝与水金樱了,“水蔓菁”垂眸,怯生生道:“蔓菁没有父母,自幼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山里生了变故,便流落兖州成了乞丐,幸得大少爷搭救,才活了下来。”

一听这话,百里夫人心善,虽瞧不上她的出身,但看她年岁不大,却孤苦无依,也着实心下一软,生了怜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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