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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回 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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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此这般七八日下来,纵然冷香苑内终日阴凉,纵使李御医妙手回春,但架不住落葵刻意的回避用药,那疤痕终于还是留在了脸上,虽只是浅淡的一痕,但细细瞧来,仍能瞧出张牙舞爪的怖人模样,到底是损了容颜。

江蓠凝望那伤痕许久,最后叹气:“好好的一张脸,这可怎么好。”旋即叹了口更长更深的气:“原本长得就不怎么好看,这下就更难看了,往后你可怎么嫁的出去。” 

窗下供着手臂粗的明烛,落葵挑着似笑非笑的双眸,隔着烛火斜睨了江蓠一眼,撇嘴奚落道:“江蓠,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她素来并不在意容颜,可自己不在意,并不意味着旁人也不在意,她将长发放下来,遮住脸颊也遮住疤痕,风轻云淡的挑眉一笑:“瞧,看不见了罢。”  

江蓠挽起她的长发,仍眸光幽幽,转也不转的望住那疤痕:“不是遮住了就没有了,你这是自欺欺人,自己哄着自己玩。”  

落葵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只好转头望向灶间袅袅薄雾,嗤的一笑:“自欺欺人有甚么不好,凡事都是把自己哄高兴了才最要紧,指着旁人来哄,那可指不上。”

晚膳就在摆在正殿,两荤两素一个汤,因着落葵身上的烧伤,膳食上便格外注意,刻意避开了鱼虾之类的发物,做的十分清淡。

太后千挑万选送进来的烧饭丫头虽比不上丁香可心,但却也是个周全妥帖的,每每端上桌的必是合心顺意的膳食。

唯一不够可心的,便是晨起的梳妆了,江蓠自然是梳不来女子的发髻,而落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天生一双笨手,来来去去的也只会梳一个不甚齐整的垂鬟分肖髻,已被太后念叨了足足有八百回了。

虽有诸般的不如意,可胜在这处宫室偏远少人,烧饭丫头和内侍料理完冷香苑之事,晚间落葵便打发他二人去寿安宫准备嫁妆,一场大火将永昌宫正殿化为灰烬,同样也将库房里落葵的嫁妆烧了大半,而眼下离婚期不过半月,重新备嫁繁琐至极,多一个人手便多一分力,而晚间的冷香苑,便是这宫里最清净的去处了。

用罢晚膳,落葵和江蓠二人闲了便斗斗嘴,看看书,实在闷得了无生趣了,便打马吊,推牌九,若连这些都玩得厌烦了,那便趁着夜深人静,众人沉沉入睡之时,手脚并用的爬到高高的琉璃顶上,遥望苍穹,直将那一把把如银钉般的星子,数的眼花缭乱。

暗沉沉的深宫里,虽无人可见,二人也不敢任意而为,高声嬉笑,只将身影融进黑漆漆的深夜中。

夜风拂动二人的长发和衣衫,迎风翩跹,一如当初在扬州城外的华堂堡,肆意而畅快,将那些关乎旁人和关乎自己的世事,都抛诸脑后,权当那些腥风血雨都随风飘散,皆不复存在。

马莲捧着裁制好的衣裳,刚刚走进宫门,一眼便望见了琉璃顶上垂下来的衣角,如刀削般的脸颊上牵出一抹无奈的浅笑,摇着头压低了声音喊道:“主子,快下来,下来,你这是趁着没人看着,又要上房揭瓦么。”

琉璃顶上传来笑声,这屋顶极高,几乎触到那布满整个宫城的禁制,落葵不敢擅用法力,只手脚并用,小心翼翼的沿着顶子往下爬。

江蓠看着落葵小心翼翼的模样,看的想笑,原来没了法力的她,也与寻常的姑娘一样胆小怕高,他伸手抓住她的腕子,飞身而下,二人齐齐落地,他还不忘抻了抻衣袖,挑眉奚落:“小妖女,你得练练轻功了。”

时值盛夏,夜半来风仍带着白日里暑热,阔大疏朗的梧桐沙沙作响,枝丫暗影稀薄凌乱的烙在地上,影随风动,如同在青砖地上雕了浅浅的纹儿。

马莲扶着落葵,戒备的瞥了一眼江蓠,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埋怨:“主子,横先生说了,江,他不是甚么好人,叫主子离他远些,主子为了自身安危,为了宫里宫外这么多的人,也得离他远着些,主子可安分些罢。”马莲与宫外的马清是孪生姐妹,两个人无论容貌还是身量,都极为相似,可性子却大相径庭,一个是天生的劳碌命,总有操不完的心,而另一个却是秉承沉默是金,除了主子们的吩咐,她谁的心也不操,谁的事也不听不问。

落葵被马莲唠叨的头疼,捂着耳朵跳到离江蓠一步之遥处,摇头晃脑的笑道:“好,这样远,可以了么。”

江蓠闻言,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儿。

而马莲却扒下她的手,扶着她进了正殿,继续在耳畔喋喋不休:“主子再烦,属下该说的还是的说,谁叫主子素来是个不听劝的,大公子的话主子尚且当做耳旁风,更遑论属下这个微末的了,属下也只能时时说,日日说,好叫主子警醒着些。”

落葵绝望的翻了个白眼儿,伸手捂住了马莲嘴。

马莲扶着落葵的手,附耳低声:“主子。”她瞟了江蓠一眼,欲言又止。

落葵回眸,见江蓠一门心思放在那点心上,正一块接一块塞了满嘴,吃的不亦乐乎,他困在此地已经八日了,却丝毫不见忧心如何出去,还出不出的去,倒也是心大,不禁莞尔一笑,对马莲吩咐道:“今日太后娘娘赏了些蒙顶甘露,你沏一壶来尝尝罢。”

马莲清亮亮的应了一声,忙着烧水沏茶,茶水一滚,顿时满室的香馨高爽。

江蓠伸长了脖颈轻轻一嗅,沉溺笑道:“这是甚么茶,这么香,北谷国可没有的。”他抹去脸颊上的点心渣滓,手一伸:“给我来一杯。”

马莲嫌弃的瞟他一眼,撇着嘴斟了一盏茶:“江少主好大的架子,如今你吃我们茯血派的,喝我们茯血派的,连逃命的活路都得我们茯血派给你寻,竟还这样大的架子,你的脸皮真够厚的。”

那香茶入喉,回甘醇厚,江蓠颇为满意的啧啧嘴,仰头一饮而尽,让马莲又给他续了一杯,越过她的肩头,笑眉笑眼的望着月华流转下的落葵:“我的脸皮厚,自然是你家主子给的面子,不然,我也没这样大的胆子。”

马莲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果然还是衡先生说的对,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落葵莞尔一笑,接过马莲手中的茶盏,白瓷杯盏中荡漾一汪碧清透亮的茶水,茶香馥郁,而茶水上浮光点点,正是马莲欲言又止的那些话。

其上写道:

北谷国朝歌城城主重伤。

雷奕明将海芋安置于太白山下的村中暂居。

海芋已知雷奕明身份,雷奕明一无所知。

靛蓝发疯,欲往太子府寻求庇护。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万毒宗的四姑娘,竟与天一宗融冰峰的首座之子纠缠在了一起,只怕,只怕又是一桩血淋淋的孽缘。

落葵转瞬间有了主意,轻轻晃动了下杯盏,那点点浮光尽数散尽,她垂首浅浅啜了一口,只觉齿颊留香,鲜爽回甘,果然是上好的甘露,她沉在茶香中,让思绪放空,得了转瞬的安宁,便沉凝开口:“旁的事都不要紧,只那失魂散的分量要下的仔细些,莫要叫他真的疯了。”

“小妖女,你这是又在害谁,这么狠,居然下失魂散。”江蓠灌了口茶,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马莲冷冷的剜了江蓠一眼,凶神恶煞的威胁道:“关你屁事,你若是再喊我们尊上妖女,我就把你告发了。”

江蓠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稍,坐在一旁翘着腿,恍若无事的继续饮茶吃点心。

马莲转过头来,换了张笑吟吟的脸,沉声续道:“主子,北谷国使臣尚未得知主子的伤势。”

落葵凝眸,灯影下的脸庞冷硬,眼波一横,便如同覆了晨霜的青瓦:“这都七八天了,陛下瞒的可够严实的,还真用心良苦,想要瞒住此事将我嫁过去。”

“是,陛下杖毙了永昌宫内所有的宫人,就连李御医也奉旨休沐,禁足在府,不得外出了。”马莲垂眸回道。

“都,打死了,那可有近百人呢。”江蓠惊得跳了起来,狠狠打了个寒噤,他虽只在永昌宫呆了一日一夜,可也见识了那宫里近百名宫人往来的盛景,竟然只因一个人的一句话,便尽数丧了命,他出身江湖,远离朝堂,虽见惯了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一言不合的翻脸打杀,却从未见过朝堂上的无情杀戮,只因一人一语便定了生死。

落葵瞟了江蓠一眼,没有甚么情绪的平静道:“吩咐下去,将我伤在脸上的消息放出去。”

“喏。”马莲巡弋了江蓠一眼,低声道:“主子,自永昌宫失火后,内苑四门看守的益发紧了,江公子这些日子怕是出宫不易。”

“不妨事,不妨事。”不待落葵说话,江蓠端着茶盏一饮而尽,忙着冲马莲又讨了一杯:“我在这多待几日也无妨的,小妖女,你不用替我的事忧心,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罢。”

落葵抿唇一笑:“你的心倒是真大。”她挥了挥手:“夜深了,你先回绣房罢,三日后再来。”

马莲垂首称喏,目露凶光的盯了江蓠会儿,才缓缓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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