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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回 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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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涌动的灯市上,各色精巧花灯光华流转,更有水晶皂儿、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雪凉水、间道糖荔枝、滴酥之类的甜食随处可见,四围弥漫着怡人的甜香。

这样的缱绻的夜,有华灯璀璨有繁花丽景,淡淡微甜的气息在夜色里萦绕,最适合男女相看。

雷奕明是个藏不住事的,说是出来逛灯市,可满脸都写了找人两个字,心不在焉的慢慢走着,左顾右盼的找着看着,找了半晌,甚么都没找到,神情寂寥,有些失望。

江蓠饶有兴致的瞧着雷奕明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一叹,故意嬉皮笑脸的贴过去:“雷奕明儿,你找甚么呢,是在想送个甚么稀罕物件儿给我么。”

雷奕明推开江蓠的脸,嫌弃的直撇嘴,强颜欢笑道:“我没钱,想要稀罕物件儿你自己买去。”

江蓠咧了咧嘴,笑容像吞了黄连一般,苦不堪言,再没甚么言语了。

路过个糖人儿摊子时,雷奕明怅然若失的在摊儿前怔了片刻,只要不傻,任谁都能瞧出他有心事,只是他不说,江蓠也就没有多问。

愣了半晌,雷奕明竟不假思索的掏银子买了个糖人儿,不吃也不看,只举在手中。

江蓠看着那甜腻腻的糖人儿,配上雷奕明那张敦厚老实的脸,着实令人唏嘘不已,他知道这糖虽甜,可雷奕明却是满心苦涩,他有心开解一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伸手就去夺那糖人儿:“买这么大一个,这么甜,你也不怕齁死,来,让我先咬一口。”

雷奕明忙躲开江蓠的手,唇角微抿,神情惊慌,讷讷笑道:“不是,你别抢啊,想吃自己买去啊。”

江蓠佯装不知,这一味嬉皮笑脸的逼问:“不是甚么,不是给我买的啊,雷奕明儿,你吃独食。”

雷奕明讪讪笑着,还是将糖人儿藏在身后,他的心轻轻一晃,她也未必就来了这浔阳城,也未必会来逛灯市,自己买这糖人儿作甚么。

即墨清浅带了方至晚和慧娘离开后,便吩咐甘松送慧娘先回客栈安顿下来,明日再送她出城,自己反倒拉着方至晚来逛灯市,美其名曰看看还会不会有妖族出来作祟,可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连他自己都有几分摸不着头脑的古怪。

刚走入灯市不久,即墨清浅和方至晚便正好与雷奕明和江蓠撞在一起,索性一前一后的这样走着,也少了些许尴尬。

“即墨前辈,方才救下我与慧娘的那个姑娘,前辈认识么。”此时的方至晚,对即墨清浅的态度早已大变,多了几分泰然亲昵,少了些许扭捏轻视。

即墨清浅诧异扬眸:“怎么,方姑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从没见过她么。”

方至晚微微蹙眉,不明就里的摇了摇头。

即墨清浅的眸光寂寥,掩着万千凉意,口中却平静如昔:“她便是世人口中的茯血派妖女。”

“甚么,怎么会,会是她。”方至晚难以置信的惊呼一声,半晌回不过神来,蹙眉疑惑道:“世人皆说茯血妖女和魔头,一个极尽艳冶,一个极尽魅邪,行遍天下阴祟狠毒之邪事,怎么会是,是方才那般模样,又怎么会救了我和慧娘。”

即墨清浅一时失神,遥遥望向远处的琉璃灯火,那些绰约的阑珊人影,又有几人说得清楚自己的清白,半晌,他怅然若失的开口:“世人口中的茯血派妖女和魔头,多半都是道听途说,可事实究竟如何,又有几人真正深究过,况且这世间的正邪从来都是无解,正道之人就不会行邪恶之事么,邪道之人就没有行侠仗义之辈么,方姑娘,眼见尚且未必为实,更何况耳听。”

方至晚怔怔相望,她从未想过,正中也有邪,邪中不乏正,她素来所信仰的,正就是正,无论做甚么都是对的,邪既是邪,无论做甚么都是错的,邪道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可偏偏今夜,是那嗜血道人人喊打,却有人人忌惮的妖女救了自己,她素来信仰的头一回有了松动有了裂痕,唇角嗫嚅,低声道:“前辈所言,晚辈从前竟从未想过。”

即墨清浅疏朗一笑:“不但方姑娘从未想过,这万千世人又有几人想过,这世间之事,不可一概而论,亦不可仅凭人言便断定是非对错,那所谓的公道二字,不过是日久见人心罢了。”

方至晚微抿双唇,听即墨清浅此话,茯血妖女和魔头的狼藉名声中,似乎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内情,只是世人不听不信,那二人也不屑辩白罢了,她见即墨清浅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想了又想,艰难的欲言又止:“即墨前辈,你的,你的伤,拍卖会那次。”

即墨清浅心里打了个突,深深望了方至晚一眼,平静道:“没事了。”

这样的冷淡疏离,方至晚顿时轻咬下唇,无话可说了,二人之间微微有些尴尬。

四个人慢慢走在街巷中,雷奕明脸色微变,骤然停了下来,三人极目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个眉目艳丽,气韵富贵的姑娘。

她手中提着一盏满月灯,阑珊灯影落在豆绿色云锦褙子上,那褙子上的合欢花摇曳生姿,仿若活了过来。

那姑娘提着满月灯,一步步走的笃定坚决,走向雷奕明,走到他的面前,将手中的灯塞到他的手中,直到此时,众人才看到那灯上有一行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雷奕明满口苦涩,那一句诗就像鞭打着他的心,心里撕裂般疼痛,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灯影也随之摇来晃去。

“雷奕明,这糖人儿,我收下了。”海芋杏眸含情,笑容娇俏,伸手去接雷奕明手上的糖人儿,她最爱吃这个,在太白山下的那段日子,雷奕明来山下看她时,总会买一个糖人儿带给她。

谁料海芋的手还没有触碰到糖人儿,雷奕明便尴尬的躲开了,反手把糖人儿塞给江蓠,生疏而冷薄的冲着海芋道:“四姑娘误会了,这糖人儿是买给江蓠的。”他一伸手,把满月灯塞回海芋的手,回绝道:“在下早已说过,与四姑娘一刀两断,只当从未见过。”

海芋紧紧攥着手,死活不肯去接那盏满月灯,眸底一片湿润,泪凝了又凝,颤巍巍的,终于没有流下来,只夹着哭腔哀求道:“雷奕明,我错了,雷奕明,你别这样对我,我,我。”她捂着心口,泪终于无可抑制的落了下来,落在满月灯上,洇开一朵朵暗色的花,落在蜡烛上,烛火噗的一声,熄灭了:“我,我心里疼。”

雷奕明顿时心生不忍,他有个转瞬之间的念头,想要跟海芋走,去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管,谁也不顾,甚么宗门大义,统统都不要了。

江蓠看着两个人的模样,顿觉手上的糖人儿有点苦,苦的难以下咽,他举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只百感交集的退了一步,唯恐两个人悲痛欲绝或是怒火攻心之下,互扇耳光,再殃及到自己。

雷奕明撇过头去,深深抽了一口气,再转过头时,神情变得愈发狠绝森然,重重把满月灯掷到地上,灯纸被摔出个窟窿,一同摔出去的,还有他的满心不忍,他硬起心肠,恶狠狠一把推开海芋:“你走开,你不必再哭哭啼啼的哄骗我,我不会再被你利用了。”

海芋轻咬下唇,狠狠掐了个诀,手上亮起一簇光芒,转瞬凝出一柄长剑,剑身上盘着一条漆黑如墨的三首腾蛇,三条猩红的芯子从蛇口探出来,纠缠在一起,拧成尖利的剑尖儿。

她素手轻挥,长剑轻灵,横在了雷奕明的脖颈上。

即墨清浅见此情景,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近前,正要掐诀,却被江蓠拉到一旁,窃窃低笑:“即墨师叔,别急,没事,没事的。”

即墨清浅略一挑眉低语:“这种事可大意不得,因爱生恨而闹出人命来的,也不在少数。”

江蓠摇头低笑:“师叔,你看四姑娘那手抖的,杀得了人么。”

雷奕明神情复杂的望着海芋,若她真的一剑捅了自己,捅死自己,反倒是成全自己,求得一个解脱,他微微挺起脊背,有一丝丝悲悯深藏眸底。

长剑在海芋手上不停的颤抖,她定了定神儿,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声音却在打颤:“雷奕明,我再问你一句,究竟跟不跟我走。”

雷奕明梗着脖颈,干巴巴道:“四姑娘,要么你就一剑砍死我,要么你就放我走,从此咱们两不相见。”

海芋唇角嗫嚅,挣扎了半晌,颤抖着手,却终是一言不发。

雷奕明深深抽了一口气,伸出两指夹住剑尖儿,轻轻往旁边一拨,冷道:“四姑娘,后会无期。”

“哐啷”一声,长剑脱手而出,重重砸在了地上,海芋慌乱的蹲下身捡起剑,连看都不敢再看雷奕明一眼,转身就跑,一直跑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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