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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回 小人还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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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青,是你。”木香眼眸缩了一缩,闪过些恨意。

  

  空青淡淡道:“你对落葵说了什么。”

  

  木香抿嘴一笑:“没什么,让她看了一出戏罢了。”她秀眉微挑:“怎么,你怕了。”见空青薄唇微抿,有悔有恨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转瞬她便叹了口气,侧目望了望落葵:“罢了,你即来了,便带她走罢,她身上染了鬼气,需带她去仙气浓厚之处调养。”言罢,她抛过去一只玉瓶,冷冷扔下一句话:“服用三粒,再养上几日。”

  

  空青冲着她深施一礼,缓缓道:“多谢。”        

  

  木香眸色落于阴沉沉的轮回殿门口,话中有恨有怨,有在漫长岁月中凝结而出的遗憾:“不必谢我,若非为了她,我绝不会管你的事。”   

屋内的确空无一人,不必担心谁会看到她此刻的狼狈,才胆战心惊的舒了口气,攥紧了月白色绣暗花的中衣领口,探头探脑的爬下床,捡起扔在地上的姜黄色暗纹薄缎裙衫,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暗自腹诽,这衣裳往日觉得寻常,可今日怎么如此难穿。

想到昨夜之事,落葵捏了捏自己酸疼的手腕,后怕不已,那疯子虽然最终悬崖勒马,但谁知道他发起狠来,会不会真的坏了自己的清白,自己还是越早离开越好,她越是着急越是手忙脚乱,尚未系好腰间的络子,便听得门响,她只瞧见了一角天青色的衣袂,便一松手,裙衫掉在了地上,而她如同惊弓之鸟般躲回了帐幔深处。

空青端着个乌木雕花托盘进来,弯起眉眼,定定望住笼的严丝合缝的帐幔,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醒啦,过来吃点东西罢。”

帐幔却一动不动,床榻深处也未传出半点人语,像是落葵从未醒来。

空青低低一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撩开帐幔,挂在边儿上的雕花铜钩上,瞧着背身而卧的落葵,一边伸手去扳她的肩头,一边轻松笑道:“别装了,起来吃点东西。”

那掌心滚烫,落葵轻微的抖了一下,随即窘的面红耳赤,脊背僵硬,忙拉过锦被蒙住头,牙关冷颤发出瓮瓮的骂声:“你少装好人,我不吃你这一套,滚。”

空青收回了手,瞧着自己的掌心,神情古怪而尴尬,昨夜的自己只差一点便得偿所愿了,彼时看着她静静躺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喊,只眼角无声的斜逸出一滴泪,那泪中倒映出他狰狞的脸,他瞬间便没了勇气,也没了狠毒,静了片刻,他将悔之晚矣的心绪逐出去,锲而不舍的沉声道:“幽冥圣花给我看看。”

落葵瓮声瓮气的冷笑一声:“滚,没有清水珠,你休想。”

空青在落葵身侧俯下身来,强行扯下锦被,手掌撑着脸颊,与她挨得极近,几乎抵住她的鼻尖儿,眸中像是燃起一团火,烧的人直打颤:“那么,清水珠你也休想。”

两个人挨得这样近,落葵可以听得到空青的呼吸声,可以从他深潭般的双眸中,瞧见自己窘迫到发烫的脸,这情形与昨夜一般无二,空青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的谦和温厚都像是装的,此刻的他,眸中闪着疯狂的光,如同喋血的猛兽嗅到血腥气,令人不寒而栗。

落葵的心狂跳不止,她忙不迭的偏过头去,躲开空青灼灼似火的眸光,而双手死死抵住空青的身子,逼迫他离自己远一点,虽然无济于事,但丝毫不敢松懈,冷硬尴尬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走开,你离我远一些。”

“怎么,你以为我不会要了你的清白么,不过,你的清白究竟如何,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即便你仍旧是清白之身,可你我同床共枕两夜,落在旁人眼中,你再清白也是不清白了。”空青却一把攥住落葵的手腕,伸手将光滑的中衣衣袖退到她的手肘,手在她手臂内侧猩红的守宫砂上轻拂而过,呵了口气,轻轻巧巧的低笑,却一针见血的诛心:“再说了,同床两夜,除了这守宫砂,你觉得你还算得上清白么。”

掌心中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直到此时,落葵才察觉到,空青不知何时竟宽了外裳,与自己一样,只贴身儿着了薄缎子的月白色中衣,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锦缎,递到手上,她蓦然就慌了神,松开了手,心神无处安放的慌乱不止。

空青顺势倒了下来,倒在落葵身侧,将她逼到更加退无可退的角落里,这一番纠缠,终于拖延到楼内起了熙熙攘攘的人声,他玩味的瞧着她红透了的耳垂,继续轻笑:“外头如此热闹,你就这样从我房中走出去,只怕你就是长上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除了嫁给我,你还有旁的法子,自证清白么,我记得你们人族是极为看重名节二字的。”

原以为空青昨夜的悬崖勒马,是恪守君子之道,不肯强人所难趁人之危,可没料到他竟如此阴险,竟打的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样的主意,落葵仅存的几分感念顿时荡然无存,她顿时跳起八丈高,冷笑道:“名节,那么个破牌子有甚么可看重的,谁爱要谁要,我不要,你休想借名节威胁我,逼我嫁给你,除非我死了。”

空青摩挲着落葵袖口处的花纹,细密的针脚轻轻落在指端,如同将她死死攥在了手中,听到她说宁可不要名节,遭人非议,也绝不肯嫁他,他既痛且悲,不禁轻讽一笑,笑的脸颊微微抽搐:“怎么,你还果真视脸面如无物么。”

“脸面,听闻你们妖族民风最是彪悍不要脸,从来没有名节二字,青天白日的看上谁就抢回家,想来你也是这样一个下作之人,才会做出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之事,你还来跟我说脸面,你哪来的脸面,合着我丢的脸面都贴你脸上了,你是二皮脸么,姓空的,跟你比,我这点不要脸的招数,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落葵继续跳脚痛骂,越骂越起劲儿,越跳越高,帐幔随之剧烈的晃动不止。

就在此时,空青耳廓微动,猛然伸手将落葵拉入怀中,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别说话,别出声。”

落葵被空青紧紧箍着,动弹不得,她情急之下,张口便死死咬住了他的手,嘟嘟囔囔道:“你干嘛,耍流氓啊,你放手,你放手。”

“你咬着我呢,我怎么放手。”空青吃痛不已,却又不敢大声呼喊,疼的额角青筋直跳,压低了声音耳语:“别动,你听,有人来了。”

话音方落,落葵松了口,空青松了手,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随即响起几声敲门声,竟是苏子在外头大声喊道:“。”

落葵大惊失色,若是叫苏子瞧见她与空青这幅尊容,指不定要被他笑话多少年,这可是一辈子的话柄啊,她心急如焚,使足了全身力气去推空青,可奈何空青却像山一般岿然不动,她撸了撸衣袖,手脚并用的想要爬过那座山。

空青狭促一笑,却趁落葵不备,伸手一捞,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随即翻身压住了她,将她的双手紧紧按住,令她挣扎的极为艰难,凑在耳畔低语:“上哪去,你是想与苏子迎面撞上,坐实了你我同房之事么。”

落葵冷冷一笑,心道,苏子,哼,他最恨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之人,张口名节闭口尊卑,撞上也无妨,左右他绝不会拿名节来说事,只是她一想到苏子时时戏谑的笑,就不寒而栗,想到此处,她挣扎的愈发剧烈了。

空青无奈的低低一叹,松开了落葵,一言不发的下了床,反手笼紧了帐幔,又一脚将凌乱的裙衫和绣鞋踢到不起眼的角落中,低语道:“别出来,我来应付。”

苏子端着个乌木托盘进来,端过白瓷阔口药碗递给空青,抬了抬下颌:“我在灶间守了一个时辰,才得了这么一碗,青公子可得喝干净了。”

那药极苦,苦的空青打了个颤,咬着后槽牙,连连咋舌:“真难为你能熬出如此苦的药来。”

苏子嘿嘿一笑,总觉这屋里有几分诡异沉静的气息,他环顾了一圈儿,只见帐幔掩的严严实实,他疑窦顿生,像是不经意的在屋内转了个圈儿,开窗斟茶燃香皆如寻常,眼眸却没一刻闲着的,瞧见了角落里团成一团的裙衫和绣鞋。

鹅黄色的蜀锦鞋面上,斜逸一支临水海棠,针脚细密,绣的精巧婀娜,每朵花盏中缀了几颗东珠,而鞋帮则滚了一圈米粒大小的金珠,行动间更添熠熠光华。

这样一双绣鞋,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亦是寻常人家不能用的,苏子微微一怔,满腹狐疑的看了又看,越看越觉眼熟,他脸色微变,疾步走到床前,眼看着就要掀了帐幔。

空青见势不妙,如临大敌的追了上去,一把按住了苏子的手,满脸笑意尴尬的叫人不忍直视:“那个,我起晚了,都没收拾呢,乱的很,就别看了罢。”

苏子顿时猜到了些甚么,却不露分毫的退到旁边,故作不知的哈哈一笑:“青公子出身大族,自然不会做这等杂事了,也是我们疏忽了,没吩咐个随身小厮过来听用。”

空青紧紧盯着苏子,唯恐他来个欲擒故纵诓骗自己,索性一撩衣摆坐到床沿儿,将帐幔挡了个严严实实,眼瞧着苏子神情如常,他又顿觉是自己想多了,只好勉强笑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苏子挑唇轻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轻讽,黄橙橙的雕花铜钩和剔透珠帘无声垂挂,他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两相碰撞,发出玉碎般的脆响,轻灵却又悠长,余音不绝。

“那姑娘已经醒了,不知你们打算几时离开此地。”空青轻咳了一声,趁着轻灵的余音未尽,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我们这几日便走了,不知青公子是如何打算的。”苏子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珠帘,那轻灵声如同涟漪,一层递过一层,搅得帐幔深处的那个人心生不安。

空青平静一笑:“我还有事未尽,怕是还要在人族盘桓一阵子。”

苏子静了片刻,蓦然沉了脸色道:“青公子不打算给在下,给幼妹一个交代么。”他微微一顿,陡然大喝道:“水落葵,你给我滚出来。”大喝声未落,只听得“滋啦”一声,他如同一阵风般,狠狠拽下了帐幔。

帐幔坠地的同时,明亮的日光陡然照进沉沉憋闷的方寸间,见不得光的一切皆赤裸裸的晾在了光明里,借着这光明,苏子瞧了囫囵一眼,落葵似乎只着了贴身的中衣,似乎床榻很乱,他头嗡的一声,又涨又痛,一个顶上两个大,忍了又忍,才克制住没有甩空青一巴掌。

而落葵,则跳着脚飞快的跳到地上,将角落里的裙衫抖了抖灰,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讪讪笑着:“出来了,出来了,哥哥,你怎么来了。”

日光里的苏子,神情阴郁而凝重,眼前之事,是他全然没有预料到的,他有些想不通,之前落葵对空青的芥蒂那样深,可怎么一夜之间,就走到了这一步呢,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他抬了抬手,作势要打落葵,却最终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痛彻心扉捶胸顿足道:“死丫头,你们这是作甚么呢。”

落葵手忙脚乱的系络子,穿鞋袜,颠三倒四的辩白:“没有,不是,我们甚么也没干,哥哥,误会误会,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苏子呵呵一笑:“死丫头,你是当我眼瞎么。”

“大公子,出了这种事,在下已决定返回族中,开宗祠,写家谱,迎娶落葵为在下正妻。”空青观望良久,瞅准了时机狠狠补了一刀。

“不,不用,不。”落葵陡然尖利大喊道:“哥哥,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跟他甚么事都没有,我死也不嫁他。”

“不嫁我,你的名节还要不要。”空青急切道。

落葵恶狠狠道:“你闭嘴。”她撸起袖管,露出猩红的守宫砂,在苏子眼前晃了晃:“哥哥,哥哥,你瞧,我跟他当真甚么事都没有。”

“你这守宫砂是自己画的罢。”一只手在守宫砂上使劲蹭了蹭,竟是苏玄明嚣张笑道:“这怎么还擦不掉呢,画的可够结实的。”

“苏玄明,你胡说八道甚么呢,我这是货真价实的。”落葵放下衣袖,拉住苏子的手,哀求道:“哥哥,我的心思你都是知道的。”

苏子明白落葵的意思,亦猜到了此事是空青的一厢情愿,借着灵仙中毒,逼迫落葵,他点了点头:“青公子,名节再大,也大不过后半辈子的日子,我与落葵皆非迂腐之人,你耍再多心机也是枉然。”

空青顿时丧了气,他素知人族规矩严谨,可没料到苏子落葵二人竟是如此恣意,他单手一挥,那枚清水珠在他的指间似水荡漾:“大公子,你不重名节,落葵,你也不重名节,可他呢,若我安排人将此事宣扬出去,你猜,他会不会舍弃你。”

“我不会。”不待空青说完,外头陡然扬传来一声大喝,竟是个红裳男子闯了进来,竟是江蓠,与落葵并肩而立,四目相对,十指紧扣:“我不会,不管小妖女变成甚么样,我都不离不弃。”

“江蓠,你,你怎么来了。”落葵一时惊一时喜,更多的却是忧。

江蓠握了握落葵的手,笑道:“我来了,你别怕。”他进了一步,直面苏子:“大公子,当年你做过的事,如今我也可以做,还请大公子成全,莫要阻拦。”

跳下床来,披散着发髻,慌不择路的就往门外跑,偏巧与推门而入的苏子撞了个满怀,随即便是哐当一声,一个砸在了地上,黑乎乎的药汁淌了满地。

苏子惊呼一声:“哎哟,我的十全大补汤啊。”他正欲破口大骂,却见披头散发,赤着双足踢拉着绣鞋,神情惊惶无措的落葵,不禁瞠目结舌了良久,恍若被滚开的水烫了舌头,倒抽了口冷气,磕磕巴巴道:“这是,落葵,你这是。”他几步便进了屋,一眼瞧见端坐屋内,神情如常的空青,狐疑道:“你们这是,干甚么呢。”

空青斟了一盏茶递过去,神情如常道:“没甚么,她怕我连日取心头精血伤及根本,这两日她都整夜守着我。”

苏子大吃一惊,拿手托着下颌,免得掉在地上:“这,这是,青公子没开玩笑么。”

空青冲着倚在门边,忐忑心虚的落葵努了努嘴:“大公子看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苏子微微蹙眉,退了一步,抓过落葵的手腕,捋起衣袖,往手臂内侧飞快的掠了一眼,微微松下口气,道:“青公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空青轻轻点头:“这是自然,我虽不是甚么君子,但也绝不是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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