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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伤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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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你怎么又来了?!”岚山望着对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无奈又惆怅。

  “该来的时候我自然会来,”云岐蜷坐在车辕上,身形瘦小,微微有些佝偻,头上带着斗笠,五官掩盖在一片阴翳当中,看不真切,着一身藏蓝色宽大的旧袄,只有一双握着缰绳的手裸露着,纤细修长,却显得有些瘦骨嶙峋。

  “你晓得的,我不能许你上山。”岚山眼光越过驾车之人向车上望去。“何物?”

  “棺材。”云岐双手龙在袖子里,身形越发显得单薄可怜。

  “内装何物?”

  “将死之人。”

  “我当年拦你不前,近日亦会如此。”岚山婆娑着腰间的玉佩,一双浓眉纠结成团,苦笑着迈步向前,抬起的脚还未落地,就听那个声音幽幽的响起。

  “我意已决,莫要阻我!”云岐抬起莹白瘦削的右手,拇指和中指交错,打了一个无声的响指。

  街边院子里探出的香樟枝繁叶茂,蓦然间有几片叶子飘然离枝,悠悠转转的从高处落下,从树下行人身边擦过,树叶本是孱弱之物,却轻易撕裂了这人衣摆,又切断了那人头冠,有些平落在地面上,有些深深的嵌在青石路板上,路人不觉,悄无声息。

  “云岐!”岚山叹息一声,那一步终是没有迈出去,立在原地,声音中带了些许怒气。“不要牵连普通人!”

  “这些年有人对我说过,这世间好些纷乱纠缠,犹豫不决,当断不不断,最终还是靠谁的拳头硬谁才会有些道理。刚好,我现在有些道理。”驾车人拢了拢袖口,露出两只苍白纤细的手腕。

  “唉!身处闹市,莫要牵努无辜路人。限境洞玄可好?”

  “可”

  岚山见对方执意甚坚,知道多说无益,苦着一张脸将本来夹着的书籍小心的掖放在腰带上,左手向身后拂袖一挥,登时平地生起一道飓风,裹挟着马车周边的行人向远处飞去,场间清出了方圆数十丈的空间,见行人纷纷远离此间,方才缓缓抬起的右手手掌,掌心向前五指微屈,顷刻间一股威压从四方聚拢在马车周边。

  拉车的挽马最先承受不住,哀鸣着跪倒在地,那辆本就经历了一路风尘的破败马车此刻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刺耳声响,似乎随时都可能寿终正寝,被挤压成齑粉。

  处于威压中心的云岐抬手扶了扶斗笠,从车上飘然跃下。

  岚山见对方执意逼近,无奈的摇头叹息,同时弯曲的手指慢慢向手心合拢。平地生风枝叶摇曳,元炁挤压那一方空间发出一连串嘎吱嘎吱刺耳的声响,一道宏大的威压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向云岐袭来。

  云岐视若无睹,微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四周元炁顿时疯狂震荡,被牵引着迅疾的向她汇聚而来。

  只见她胸腹微陷,体内响起一阵悠悠雷鸣,双膝微微屈起,右脚在地面一顿,一道炸响恍若惊雷,无数道细密的裂痕从她站立之处向着四周蔓延,看上去就像是一道极大的蛛网,周遭挤压围拢的那道威压顷刻间分崩离析。

  云岐身影一晃,下一刻一只秀气的有些瘦削的拳头递在岚山眼前,同时一抹暗红从云岐袖中一闪即逝直扑岚山面门。

  “你居然兼修了霸道!?”

  岚山口中惊呼,身形迅疾向后掠去。左手剑诀变换,一尾青黑色的砚台凭空出现横在两人之间,一瞬,那抹红光头与拳头同时落在了那尾砚台之上。

  轰的一声闷响从场间响起,以两人交手之处为中心漾起一道无形炁环向四周扩散开来,街道两边的围墙龟裂出道道裂纹,墙角所栽植的花草树木更是被连根拔起,又被紊乱激荡的气机切割粉碎,方圆数丈之内一片狼藉。

  云岐一拳刚落,一拳复又递到岚山面前,拳虽然未曾近身,拳罡先至,被刮到皮肤有些刺痛,岚山忙将双臂十字交叉防护在胸前,硬接了云岐势大力沉的一拳,身形借力向后飘去,人在空中手掐剑诀,一道墨色流光护在周身,余力未消又撞到了一片围墙。

  一道瘦弱的身形紧随其后撞进烟尘里,一抹红色光华若隐若现与墨色纠缠在一起。

岚山嘴里发苦,云岐的古怪法宝角度刁钻,驾驭龙泉砚左支右拙应对攻防很是消耗了一些心神,被近身贴打的岚山许多神通来不及运转,只能凭借先前一口元炁硬抗这般暴雨一样密集的打击。

  终于云岐觑到一处破绽,法宝与抗龙泉砚轰然硬击,各自磕飞,云岐借机揉身撞向岚山怀中,左手手肘迅猛上挑轰向岚山下颌,岚山故技重施,双手再搭十字交护护住头部,但胸腹门户大开。

云岐的右手携风雷之势骤然砸在他腹部,这一拳势大力沉,岚山感觉胃囊一阵阵剧烈收缩,身体反射似的弓成虾状。

  云岐犹不罢休,修长的右腿荡起,一击猛烈的边腿抽击在岚山的身体左臂处,他如一枚炮弹一样斜飞出去,撞到一排排院墙,直到顶在那棵百年香樟树上才轰然弹落,树干剧烈摇晃了几下,大片的枝叶被震落下来。

  “小七,咳咳咳……你现在很强,确实多了几斤道理。””岚山有些狼狈的靠在树干上,左臂有些不自然的扭曲,被他吊在血液侵染的胸前,他右手握拳,时不时的轻掩几声轻咳嗽。“这是那人的蚀骨相思?为何现于你手。”

  此刻岚山周身被一根纤细红线密密匝匝的笼罩着,那红线气象不凡,光华流转间,如赤色小蛇般蜿蜒浮游,恍若活物,还未贴近肌肤,却能感受到体内元炁丝丝缕缕的被牵引离体,被红线吸收吞噬。

  “岚山,莫要拦我了。”

她俯视着岚山摇摇头,幽幽的笑着,缓缓摘掉斗笠,满头华发如瀑如雪,无风而动,漏出一张清冷绝艳的脸,以及一双有些沧桑疲惫的眸子,此时好看的眉毛紧进簇起,她望向岚山扯了扯嘴角。

“你执意阻我近甲子时光,以前我怨你不讲情义,更怨我自己技不如人,但我对你不曾有过杀心。这一次不一样了,请你不要逼我杀你。”

  她纤细修长的左手从浓密的白发中穿插而过,挑出一缕青丝放在眼前细细端量,语气轻飘飘的满是疲惫。

  “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当这缕青丝变白发,我便会死去,看见那口棺材了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我已经时日无多,再也等不起去看他。所以,三哥,求求你,求你不要逼我。”

  恰此时从那山间传来一阵清悠轻忽的钟声,袅袅的余音漾起心湖涟漪,岚山看着那曾经熟悉的脸,以及那一头触目的雪白,浮沉往事心头涌起,有些心酸也有些心疼。

  “罢了。”他松开握着右手,掌心摊着上面有一块纹路繁复的玉佩。“就算你上得了山,还有一座寺,就算你过了那座寺,也不见得他肯见你,你又是何苦。有些时候相见不如不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红线自岚山身边飞回,自行将散落下来的发丝结成发束。云岐走到岚山面前,张开手轻轻的抱了一下他。

  “其实这一天我想了很久,也等了很久,我有些累了,这次是最后一次来,我要看看他,或者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对我而言,这世间早已没有没有多少值得了。”她对他轻声耳语。

  “小七,你还有多少时日?”岚山在云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血染衣襟的模样看着有些凄惨。

  云岐不言,微微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递了过去。

  岚山接过付下,此药绝非凡品,入口即溶,馥香清冽,受伤灼痛的五脏也变得熨帖起来。岚山的目光落在那满头华发上,心中怆然。

“见你如今这般境地,我有些后悔当年拦你,现在说起,想来有些迟了,此生真是对你不起。而且亏欠于你,却无力偿还。”

  云岐凄婉一笑,“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生死间有大取舍,这回你若不拦我,我便念你的情。自然谈不上什么怨恨。”

手上不停,挽着他那只受伤的左臂轻轻一捋骤然向上一送,咔的一声轻响,臂骨复位,又从岚山衣摆出撕下一条挽了一个结,将受伤的左手吊挂在他脖子上。

  岚山空着的那一只手牵起云岐的一缕白发,苍白不炽却有些刺眼,亦如多年前她离去那个早晨的阳光。

  云岐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昵,却没有闪躲。

  云岐的小情绪都被岚山看在眼里,此时的她脸上漾着病态的红晕,岚山想起当年初识,他远游归来,在山脚桃林畔一颗供人休歇的大石上,遇见一个迷迷糊糊瞌睡着的小女孩,粉雕玉琢,乖巧可人。忍不住叫醒她莫要贪睡着凉。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边风大,莫要贪睡了,快些家去吧。”

  那个女孩睡眼惺忪,团团的脸颊压的有些泛红,懵懂着揉着睡眼,好奇地看着他。

  “你就是那位云游的三师兄么?师傅说你回来会给我带好多好多好吃的,你来信说就要回来了,我就天天都来山脚的桃林等你,师傅不许我走太远,要不然你还会早些看见我呢。”

  人若昨日桃花面,旧颜掩于华发间。

  岚山难掩心中酸楚。“小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天道、霸道两种功法不可兼济,前路崎岖,你眼下若肯作出取舍,我自当拼劲全力,也定会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人生无趣,去日苦多。今日不过我昨日所做选择的因果,况且我不曾后悔。”云岐重新戴上斗笠,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疲惫,转身就要驱车离去。

  “小七,镇上十字街口新开了一家杏花村酒楼,苏锦糕,云酥和杏花酒味道都是极好!”岚山忍不住叫住她,也许,人生苦短,但求朝夕。

  “我时日无多。”云岐回望他,眼神深沉。

  “那你下山…再说…”

  “啰嗦!”良久那声音顿了顿,“三哥!后会…无期!”

  驾车的挽马多日奔波,今儿又横遭变故,已不堪重负,试了几次也不堪起身,云岐只好卸了绳绊留它在原地,意味深长的向远处的深山观望一眼,抿了抿嘴角,然后佝偻着拽起那辆仆仆风尘的马车。

于夕阳下缓缓离去,穿过牌楼,穿过坊市,穿过人群,渐行渐远。

  离别最伤的是站在原地的人,岚山牵马笼袖,静静观瞧,不觉眼角渐生氤氲。良久,他终于迈步,向着她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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